按：朱石生老师的新作“人类与病”系列已新鲜出炉，已经下单的朋友这两天应该会陆续收到这套新书。等待期间，欢迎来和我们一起重温这套书的姊妹篇“医学大神”，既是回顾其精彩之处，也是提前为阅读新书做好准备。如果借用医学研究者仇子龙的话来说，那便是：“太久太久，中文世界没有那么好的原创科普了。”

作为一名严肃的生物医学研究者，看到“医学大神”这个名字后，我犹豫了很久。第一，看书名，好像不太“严肃”。第二，给那么多震古烁今的医学巨匠写传，不会只是把网上能查到的二手知识来倒卖一下，变成贩卖人生感悟或者“颠覆认知”的鸡汤吧？

出于对读库品牌的信任，决定买来看看，在看完第一本《天才永生：维萨里与实证解剖》后，非常震撼：第一，内容非常严肃，而且写作科学性、历史性和趣味性俱佳，第二，在中文世界里几乎没有维萨里资料的情况下，作者完全是从西方原版传记中选材，给维萨里写了这本七万字的小传。

我忍不住手不释卷地读完了这套十四本，共九十万字的“医学大神”系列丛书，对作者朱石生老师致以深深的敬意，并热忱推荐给我的所有朋友，特别是学医的学生朋友们。

现在按照整部书中的几个脉络，说说这部书的整体观感。

从“魔鬼出没的世界”走出来的现代医学

这套书的第一位传主维萨里和第二位传主哈维，功绩是将医学从上古的蒙昧、半蒙昧中解脱出来。在维萨里之前，医学虽然有一些成果，但是可以说还是“魔鬼出没的世界”，充斥着臆想与猜测。最明显的例子是当时被封为圣典的盖伦医学教科书里有人体解剖的错误，但是却没有人敢指出。

维萨里用实证的解剖学真正认识了人体，是科学的实证主义在医学上的首次运用。哈维则更进一步，用动态的研究方法发现了动物，包括人，的血液循环。这两位的研究奠定了现代医学的根基。这两位的生平都在文艺复兴时期，与当时的科学复兴也步调暗合。

对于这两位，我之前只从医学教科书上知道几句刻板的描述，某年，维萨里发表某著作等等。朱石生老师认真地查阅了大部头的英文原著，对五六百年前的维萨里和哈维认真地做了生平的描述，甚至包括国外传记中记载的一些生活小细节，读来趣味横生。这两部传记可以说是中文世界仅有的原创佳作。

最难得的是曾经行医十余年的朱石生老师还着重笔墨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当时研究的背景、难点和精彩的地方。比如解剖学在维萨里之前盖伦犯了哪些错误，维萨里具体用什么方法一一证明。哈维怎样从动物身上一点点破解心脏参与血液循环的细节等等。不仅帮我复习了生理学，同时也让完全没有生物医学背景的读者可以享受医学研究的精彩之处。这个医学科普的特点贯穿了全书，我个人认为是全套书中最精彩的地方之一。

医学科学的诞生

世界各国都有医学科学院，医学何时成为科学？尽管医学非常依赖医生的主观经验判断，但是目前的现代医学必须是循证的。循证的英语原文是evidence-based，意思是不管什么判断，必须有证据支持，没有证据支持的就不是现代医学。循证让医学成为了科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医学没有西医和中医的分野，只有非现代医学和现代医学之分。每个国家都有非现代医学的实践者，不过我想，当我们自己、家人患疾，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去现代化的医院里就诊。

“医学大神”丛书将医学科学的诞生归为发现牛痘的詹纳。在詹纳之前，确实有不少人，甚至土耳其全国都知道如何种痘预防天花，但是疫苗接种未经过循证医学的检验，未能让更多的人信服而接受。是詹纳一步步通过医学实验，揭示了牛痘能够抵抗天花的事实，让全世界的人都接受了疫苗接种。这个循证医学的脉络虽然由生于十八世纪、主要工作在十九世纪初的詹纳发端，但是真正的成为医学科学的普遍实践还要等到一百多年后，药物试验中的对照组设置成为常态，更多的真正有效力的药物才能惠及全世界的人民。比如“医学大神”书中讲到，二十世纪以后真正的药物青霉素的诞生。发现青霉素的弗莱明并不会用设置对照组的方法研究，因此在发现了青霉素十年之后居然认为青霉素不能作为广谱抗菌药物而放弃了研究。后来以弗洛里带领的牛津团队克服重重困难生产出足够量的青霉素，在动物上做了精彩的对照实验，一举证明了青霉素能抵抗感染，从而宣告了药物的诞生。

攻克外科手术两大难题：疼痛与感染

贯穿“医学大神”丛书的还有外科手术的两大难题，朱石生老师提到了三个，第一个出血由法国外科手术大神帕雷用缝线的方法解决了，接下来留给全世界两个难题，疼痛与感染。

疼痛的解决是一个众说纷纭的离奇故事，乙醚作为第一种广泛使用的麻醉剂的登台充满了戏剧色彩，包括后来对于乙醚发现的各种争端。朱老师在《醚碑斑驳：莫顿与乙醚麻醉》中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镇痛研究的医学背景开始讲起，为什么这是一个重要问题，之前使用过什么样的方法，到主人公莫顿的出场。朱老师在读完数本相关英文原著后，真实地还原了莫顿这个主人公的各个方面，包括不靠谱的浪子性格，以及对乙醚的发现有什么功劳。乙醚的故事总共有四位主人公，这本书把四位的贡献一一还原，最后把各自的结局也讲述清楚，读来觉得有始有终，感叹人生无常，重要的科学发现需要个人的努力，前辈的支持和时机的因缘际会。

医学上对感染的攻克成为“医学大神”丛书里最恢弘的一部史诗。这部史诗的序曲是塞麦尔维斯的产褥热感染理论，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撰写了第一乐章，巴斯德与科赫发现细菌和疾病的关系作为第二乐章，最后弗莱明发现的青霉素撰写了攻克感染史诗的终章。

朱石生老师在每一部传记中都详细记录了医学发现的背景，医学研究的过程。由于种种原因，有的发现惠及很广，比如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而有的发现则由于发现者未能用科学的方法记录交流，未能真正推广，惠及全世界的病人，比如塞麦尔维斯的产褥热理论。让我非常感叹，即使再重要的科学发现，如果不被同行广泛认可，科学意义始终有限。科学家也是生活在一个团体中的一员，必须用科学的语言，进行积极的科学交流，即使有时候与前人的理论有冲突，有足够的证据支持的情况下，最终科学界肯定会给予足够的肯定。

医学大神与医院、医学院改革

说到一开始被丛书的书名误导，因为我心目中可以称得上大神的可能只有巴斯德和科赫两人。读完这部丛书，补充了我知识的盲点，我心目中的医学大神加上了以下几位：菲尔绍、李斯特、南丁格尔、奥斯勒。这几位大神给我的震撼不仅仅是他/她们的医学贡献，还有他/她们对社会的贡献和对医院医学院改革的重要贡献。

首先说菲尔绍，在我陈旧的知识中，中文世界常译为魏尔啸，对细胞病理学有很大的贡献。读了朱老师的书，才知道菲尔绍是不折不扣的大神，这本传记的题目是《一代宗师：菲尔绍与细胞病理学》，生平可以用这么几句话来概括：年少成名、革命受挫、潜心学术、开宗立派。除了荡气回肠的医学贡献，书中还提到了几点有趣的逸闻，包括菲尔绍一直怀抱着改造社会的梦想，认为公共卫生和公共政策对人民健康起到了超过医学本身的作用。1848年曾毅然投身街头革命，后来因为此事在职业生涯中遭到打压，成名后仍然投身政界，对社会的医学改革和公共卫生改革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菲尔绍毕生不认为细菌会导致疾病，也无法理解进化论。瑕不掩瑜，菲尔绍的医学贡献值得中文世界里的学生们好好学习。

书中对于南丁格尔的描述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提灯巡夜的传统形象，没想到南丁格尔晚年在病榻上对医院的体系改革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之前只知道奥斯勒对霍普金斯医学院居功甚伟，读完了这本传记才知道这是一位伟大的师长与宗师，书中写到奥斯勒对孩子的挚爱和亲生子在战场上丧生后的细节也令人泫然泪下。

至于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我最感叹的已经成名的李斯特到巴黎给巴斯德祝贺七十大寿，两位巨人热情拥抱。这是科学与医学的伟大胜利。手术消毒术在抗生素诞生之前挽救了难以计数的生命，李斯特的思考也建立在巴斯德的科学研究基础上。

结语

读完“医学大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太久太久，中文世界没有那么好的原创科普了。之前读到国外作家撰写的科学家传记，旁征博引，不仅记录了传主的生平，还有重要的科学和医学发现，感叹什么时候中文世界有自己的原创著作。朱石生老师这部书的每一本都做到了从第一手资料中构思取材，最后凝结成为一本饱含来龙去脉和医学知识的小传。这部“医学大神”丛书为中文世界贡献了一部重要的医学史著作。我认为学医的同学们应该必读这一丛书，理清现代医学的发展脉络和熟悉在现代医学诞生过程中做出重要贡献的大师们。

这部书就像史记的列传，是我心目中现代医学的大师列传。我再次向我的朋友们热烈推荐这部丛书！

撰稿(作者）：仇子龙

排版：岳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