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往事涌心头
作者:67届医疗系校友娄有媖 来源: 发布时间:2013-12-29

67届医疗系校友 娄有媖

 

 引  言

 我是67届医疗系校友,我们入校时和大家一样都有美好的理想和抱负,希望通过母校的培养,今后能攻克医学难关,为人类医学事业作出贡献!在校时刻苦勤奋学习,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牺牲了多少娱乐时间,如饥如渴地吸取知识,希望将来能成为一名医学专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进入实习时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碾碎了我的梦,改变了我的一生!

 但是我们并不是碌碌无为,我们从大城市一头扎到社会的最底层,我到了四川省雅安专区荥经县公社卫生院,与上海相比,这种落差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受的锻炼和考验是严峻的,我在农村整整待了八年。这八年啊!我又上了另一个大学——社会大学,在这八年中,离开了父母、亲人、离开了同学,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到了一个陌生的穷地方。在这八年中吃了不少苦,也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到的事情,看到了社会最底层农民的生活,慢慢地学会了独立生活,独立处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但学到了许多以前不可能学到的东西,慢慢地变得坚强,真正懂得了自强、自立、自信,逐渐有了社会经验。回想起这段经历,对我以后的人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一辈子受用。

 在农村艰苦的环境里,用我所学到的知识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现在回想起我的大半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在建立共和国大厦中,我们是埋在地底下的小碎石。但若没有我们,大厦就会坍塌。我认为我们这几届校友并没有虚度一生!母校培养了我们具有良好的素质,我们这一生对得起社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没有辜负母校对我们的培养!

 

 我的农村生活

 1968年离开上海,先坐了三十几小时的火车,当火车开到了河南,看到了一片黄土和窑洞,心都凉了半截,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到了四川成都,又转汽车到雅安,那时候四川还在“武斗”,出了雅安汽车站,商店房屋的玻璃都是破的,墙上都是枪眼。大街上,一队队拿着枪的“造反派”走来走去,真是令人胆战心惊。又从雅安转车到荥经县,一路上翻山越岭,一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高这么大、这么多的山,真是山连山、山叠山,汽车在山间公路上盘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经常一百五十多度的大转弯,只要看到前面有一面反光镜,再前面就是悬崖,车立刻大转弯,一不小心车就翻到万丈深渊,翻车的事经常发生。到了冬天下雪,车轮子上都要挂上大铁链子才能上路。坐在车上真是心惊肉跳,心都提到嗓子眼,就这样到了荥经县,从上海到县城整整花了四天。到了县里先在农场劳动,后又去巡回医疗,再分到公社卫生院,整整在那儿待了八年,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时代,从青年到了中年。

 在公社卫生院,看病的仪器只有三件:体温计、血压计和听诊器。我们只能依靠这三个武器,凭着学校里学到的望触叩听基本功,再详细询问病史,治疗和挽救了不少病人。做了许多在大城市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下面略举一二:

 我们曾参加了县边缘山区高山上的巡回医疗工作,离县城有三十多里的山路。那儿有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去过县城。没有亲眼看见过汽车,那时到县城根本没有公路,没有车,连自行车都不能骑,担子也不能挑,滑竿也不能抬,因为山路太陡,只有靠人背。所有的东西都靠人背上山,连病人去县里看病也靠背。当时农民看见我们去很高兴,说他们的孩子病了只有背到县里去看病,一般要走5-6个小时,有时背到半路上孩子就死了,只能把孩子埋在荒山野地里,一个人伤心地回家。

 有一次一个农民上山去砍柴,碰到了黑熊,深山里经常有黑熊出没,被黑熊爪子在他腿上划了一下,伤口足足有二十多厘米长,鲜肉外翻,血肉模糊,要求我们给他缝一下,当时已经天黑了,我们没有缝合针线,只有用缝衣针和棉线在水中煮开,消毒后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给他缝合。又打了破伤风针。过了几天到拆线时病人的伤口全长上了,我们看了很高兴。

 我们在高山上还做过一次尸体解剖。我们医疗队住在公社附近,离我们还有二十多里地的更高的山上有一个妇女,收工回家后在水缸里喝了几口水突然就死了,他的表哥是另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因这妇女有心脏病,不会生孩子,婆婆对她很凶,表哥怀疑表妹是给婆婆毒死的。队长请求我们做尸检,我们答应了,但要求他们把人背下山在我们驻地做。第二天一早他们来了几个人,讲人死了就僵了,僵尸直挺挺的根本无法背下山,请求我们上山去做。既然答应了,无奈,我们只能爬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到了那个村。当时我们哪有那么多合适的医疗器械呀,于是把公社卫生院仅有的手术刀、血管钳、牙科钳都带上,还找了一些木工的锯子、老虎钳等。等我们爬上山,女尸已放在门板上,附近的村民都赶来人山人海围着看热闹。既然她有心脏病,我们就先从胸部开始,沿着左胸骨边切开,咬断肋骨,把心脏取出切开,看见一个很大的血栓片堵在主动脉口,死因明确了,是风心病栓子突然脱落堵住了主动脉口而引起的猝死。既然已在做尸检,再检查一下腹部吧,我们切开腹部切开胃、小肠和大肠,里面没有任何食物,这可怜的妇女呀,饿了只能喝水来充饥,真是一个饿死鬼,这婆婆对她真是够狠的。但既然主要死因是风心病栓子脱落,那么胃肠里的事我们就没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在我们整个尸检过程中,婆婆始终躲在房内从门缝中偷看,她也心虚呀!该女子的丈夫外出未归,他刚回家正看到我们在做尸检,真是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都看傻了!整整一天,我们很累,晚上天黑了,打着火把才回到驻地。虽然很疲劳,但是弄清了事实,避免了一场纠纷,我们觉得很值得。如果在城里,会轮得上我们去干这活吗?在学校里仅在上解剖课时解剖过,真正做尸检,是头一次,也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

 在高山上有一个妇女要临产了,我们去接生,这妇女三十多岁了,她第一个孩子已经十几岁了,才怀上了第二胎,但肚子疼了一天一夜怎么也生不下来,无奈,只有进城往县医院送,但又怕路上出问题,我们就一起跟着去,果然到了半路在山顶上,也许是一路颠颇惊动了胎儿,宫缩紧了,马上要生了,我们只能在山顶上荒山野地里为她接生,孩子一会儿就生出来了,母子平安,这孩子起名叫“路生”。

 

 我们是全科医生

 我的一生都在基层工作,三级医院与我无缘。因照顾夫妻关系,从农村调到了北京。后一直在职工医院内科工作至退休。厂职工医院的条件还不如现在的街道服务中心,因此一辈子看病习惯了靠详细询问病史,坚持用望触叩听来初步诊断疾病。基层分科不细,我们经过几十年的积累,知识面广,内外妇儿各方面的知识都积累了不少,其实我们是真正的“全科医生”(全科医生证书早就有了)。我想我能代表我们这几届校友的大多数人的情况吧。

 病人不适,往往是先来内科,虽然来厂职工医院看病的人90%都是小病,头晕、感冒、胃痛等。但中间也隐藏了一些疑难杂症,不属内科的病。必须仔细检查分析才能发现。我在看病中认真对待每个患者,坚持对每个病人都仔细询问病史,仔细检查,凡是腹部不适的病人我坚持一定要上床摸肚子,从中就能发现不少问题:如卵巢肿瘤的病人没有其他症状时,就会引起腹水,病人仅会感到腹胀,就会到内科来看病,我一摸肚子发现有腹水,如是老年,又没有肝炎病史,大部分是卵巢肿瘤,建议病人去妇科或做B超就能诊断出来了。现在医生过度依赖仪器,易延误病情。我碰到过好几个60多岁的妇女,讲因腹胀去三级医院看病,抽了好几管血,又做了肝胆B超,排队约检查,一个多月还没有查出病,来找我,我一问没有肝炎病史,也没有肝病面容,上床一摸肚子有腹水,马上转妇科,查出了卵巢癌。内科医生其实就是“分诊台”。许多不是内科病的病人,有不适往往先看内科。现在医学分科越来越细,医师只了解自己领域的病,不仔细看病人,不仔细询问病史就开一大堆检查单,过度依靠辅助检查,容易耽误病情。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病人,20多岁,有贫血,是外地来京看病的,她是老红军的女儿,已在北京多家军区医院看过,连骨穿都做了,就是查不出贫血的原因。我仔细询问病史,她月经不多,不会因月经失血而引起贫血,也没有痔疮,目前的生活条件也不会因营养不良引起贫血,我考虑很可能有一个慢性失血,问她胃有否不适,她说不疼,也不反酸,仅胃口差,不想吃东西。我建议她去查个胃镜,果然查出了胃癌。家属讲:“病了好长时间,在北京去了好几个军区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真想不到在你们职工医院里把病给诊断出来了。”

 一病人因腿痛住在外科,我夜间值班时在走廊里遇见她,她卷起裤腿让我看,从大腿到小腿贴了十几张伤湿止痛膏,说痛得晚上都无法入睡,外科大夫诊断为坐骨神经痛,我考虑这么严重的疼痛可能是癌症骨转移造成的,建议她先照一张胸片,果然发现了肺癌,再去外院查骨扫描,已经发生了骨转移。

 病房里来了一个40多岁的男病人,突发房颤,床位医师认为是冠心病引起的房颤,正按冠心病治疗。我查房时看了病人,认为病人不胖,年纪也不太大,建议去外院查一个超声心动图。结果是风心病,后来做了手术,该病人结婚十多年来没有生育,术后生了一个女儿,全家皆大欢喜。

 一老年人突然胃痛、恶心、呕吐,家属来叫出诊,我去了一看认为一定要做一个心电图,再打电话让另一个大夫拿心电图机来,一做心电图多果然是心梗,马上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到了医院,医生讲再晚来半小时就没命了。急性心梗的病人常会有胃肠道反应,一定要做一个心电图。如只按胃肠炎处理很容易误诊而造成病人死亡。

 我,其实也代表我们这几届大部分校友,长期在基层医疗机构工作,养成了仔细询问病史、认真物理检查的习惯,再有的放矢地作一些辅助检查,来诊断疾病。现在病人到医院看病,有的医生不仔细检查病人,就开许多化验单,抽血好几管,B超、CT等各种检查一起上,化费了许多人力物力,一味追求经济效益,给病人增加许多经济负担,也增加病人痛苦,还浪费了宝贵的治疗时间,对这种看病方法真的不敢苟同。

 我们这几届校友中大部分人经过几十年的基层摸爬滚打,成为了真正的全科医生。虽然我们不会做高难的手术,没有在顶级的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也没有机会去国外参加医学交流,没有成为专家名人,平平凡凡地度过了大半生。但是我们也为祖国医学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成绩,在基层医治和挽救了许多病人,没有辜负母校对我们的期望,没有虚度一生!